上初中时，学过俄罗斯作家契诃夫的《变色龙》，后来当教师，也教过这篇课文。
这篇小说的开头是这样的：
警官奥楚蔑洛夫穿着新的军大衣，手里拿着个小包，穿过市集的广场。他身后跟着个巡警，长着棕红色头发，端着一个筛子，上面盛着没收来的醋栗，装得满满的。四下里一片寂静……广场上连人影也没有。商店和饭馆敞开大门，无精打采地面对着上帝创造的这个世界，像是一张张饥饿的嘴巴。店门附近连一个乞丐都没有。
关于小说开头的环境描写，教科书是这样分析的---《变色龙》开头的环境描写，着墨不多，刻画出沙皇俄国砖制统治下恐怖、死寂的气氛，突出了主题思想。
契诃夫以语言大师著称，但我们课堂里的教师和学生很难领会到他语言的风采。这不是我们的教育的目的。我们的教育目的是让学生一字不差背过教科书的答案，这样才能拿高分。
至于小说开头对商店和饭馆的描写，我们那时很难与饥饿的嘴巴联系在一起。
我上初中时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，刚刚改革开放不久，在那个小镇上，街上虽然难以看到高档酒店，但一间间小饭馆却是红红火火，充满了烟火气息。饭馆的老板一个个红光满面，挺着大肚子。
前几天看到一个人发的帖子，提到《变色龙》开头的环境描写：
说实话，我在体制内工作，工作稳定，但是看到我们街上大片空着的底商，写着“转租”;看到商场中门可罗雀的店铺，我都无比焦虑。
以前晚上十点过后，街上还有好多人，熙熙攘攘，开大排档的、摆小摊的特别多，挣不挣钱先不说，就那种积极向上的活跃氛围就让人觉得前景乐观，觉得生活和经济充满了活力，觉得人们有心气儿。
现在呢?八点多，街上就没什么人了，摆地摊的也不敢摆，大排档也不敢开了，让心底里觉得发慌，不知道有部分人在怎样苦苦挣扎?这让我想起《变色龙》中写到的：街上没有一个人，只有商店和饭馆的门大敞着，像饥饿的嘴巴。
这个帖子唤起我的共鸣，尤其最后提到《变色龙》中的环境描写：“街上没有一个人，只有商店和饭馆的门大敞着，像饥饿的嘴巴”。
这篇小说写于1884年，距今已经130多年了。谁能想到，现在看来，里面的比喻竟然是那样贴切。
可见，好的文学作品，不仅能准确地反映现实，而且还能超越时空，对人类普遍的命运有一种预言。砖制是经济的死敌，是饥饿的根源。
一个朋友向我讲了这样一件事。
他有一个外甥女，夫妇俩从乡村来到城市，开了一家小饭馆。
抱着“肥水不流外人田”的心态，他偶尔招呼几个朋友吃饭，都是选择这个小饭馆。
饭馆虽小，但环境幽静，饭菜也做得不错，几年下来干得红红火火。而他每次来这里吃饭，虽然外甥女诚意推辞不收钱，但他却坚持付钱，从不拖欠。
但这两三年以来，这家小饭馆的生意却一天不如一天。有一次，外甥女叹息着对他说，这次疫情，让他们两口子几年来白忙活了。
前几天，他带着几个朋友去那里吃饭。饭馆里空空荡荡，没有一个顾客吃饭。看到老舅带朋友来，外甥女脸上带着热情的笑，却也免不了有几分尴尬。
那天，他和朋友们都喝了不少酒。他不知道自己怎样出的饭馆的门，不知道朋友们怎样开车把他送回公司。
傍晚的时候，外甥女忽然给他带来电话，笑着说：“老舅醒酒了吧?你们的账可还没结呢!”
他这才想起还没有结账，赶紧从手机上把钱打过去。让他更吃惊的是，他想不到外甥女竟然因为二百元钱饭费给他打电话，她完全可以等到他下次吃饭的时候再提这件事。
他并没有责怪外甥女的意思，那个小饭馆空空荡荡，这二百元钱也许是当天唯一的营业额呢!他知道，外甥女打出这个电话，得纠结多半天时间。
听完朋友的讲述，我沉默不语，深感契诃夫比喻之精妙----商店和饭馆敞开大门，无精打采地面对着这个世界，像是一张张饥饿的嘴巴。
刘树鹏